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善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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善業

《山海經》、《楚辭》中現身不少名巫與神巫,如巫鹹、巫盼、巫彭、巫姑、巫真、巫禮、巫旦等。

巫為有學問者,通天文,懂醫術,會禳祈,甚至還能歌善舞。多地相當歷史時期皆為巫術所左右和覆蓋。

金河流域及周邊崇山峻嶺之巫別具一格,這裏先民有人力齊天之想。天公不與,則設法以要挾之。

譬如有“降雷經”,讀經時,置一銅帽於地,謂雷神畏觫,即伏帽中。

地有四軸,分立四方,每軸有一矮人撐之。

女畢摩室中四只白鶴,則頗為獨特,為她撐起小小屋宇。

摩之意為師。畢之意為祭,祭枝為代表,插於土而祭。

每行事,先當占蔔,女畢摩占蔔以簽筒。亦以刻木,將什樹枝任意刻畫,數其數以蔔之。繼之以禳祈,將什樹和青杠樹枝插於土而祭祀。

近數百年以降,這裏有過好幾位法力廣大之畢摩巨巫,女畢摩父親為其中之一。

他們開口而人活,閉口而人死。睛眨而雨降,目裂而陽曝。詛咒中江水倒流,山崖毀坍,樹木倒生。

約會山神地神,虎屍團團滾,虎血滴滴流,虎皮以為衣,虎眼以為目。

即以女畢摩之父,便能化木而為鳥獸人,撒沙激河水淹村莊。

近世畢摩重詛咒而少祈禱,惡術之名多於善術,惡業多於善業。

然反觀上古之巫,則大都清高、達觀、多善業。

曲布,曲布之腦清,曲布之心慧,曲布聰以明,曲布善以真。

覺吐,人洽我名昌,人憎我名藏,摯摯展展此間我來矣。立則文砥山上立,手捧白色犬。居則半邊黑海居,手拉鷹一雙。

在東方之時,東方明朗朗。在南方之時,南方水源源。

是懷有理想的今日女畢摩之修行膜拜對象。

春到泉水。下河沿的花先開,柳先綠,漸漸往上,綠到山裏。天空淡藍淡藍的,蒙一層透明的乳黃,裏面凝聚著熱量。

鳥聲變稠密了,小溪在加寬,流速時急時緩。幾場雨下過,山泥又黑又軟,像浸著油。

這些老態龍鐘的桃樹冒芽了,從細杈裏鉆出一粒粒綠點兒,連那些半枯的樹枝,用指甲去摳,黑殼底下也有層綠皮兒,韓敏力且驚且喜。可這時山外的桃樹都已經開花了。

桃枝吐葉了,連那些早已半身不遂的樹子,都頑強地生出了小葉片。雖說山裏季節遲,但葉長到這種程度,應該孕育花蕾了呀!

楊靈上次回來,在這片桃林裏忙碌了好幾天,蔣猴子和白如冰或來當他的下手。

他為桃樹修剪、整形,剔除死枝,調整樹幹的角度、方向,使之疏密有致,一株株都修剪成杯狀樹形,變得整齊美觀。然後又深翻換土,加厚土層。

需要施足有機肥,韓敏力先不同意用隊上的肥料,白如冰說:“這是科學實驗,為集體造福呀,而且結了果子算集體的嘛!”

韓敏力這才派工挑了幾十擔豬牛糞肥來施下去。

然後又在一株株樹幹周圍作成淺環溝,施進一種激素,對快枯死的樹,更用刀割開樹幹,將藥物施入,用泥土封好。

最後用石灰水將樹子噴過,白生生一眼望去像白莊伸出的千手萬手,或者,千手萬手捧出了白莊。

楊靈因忙著要回果研所去,故而在這裏爭分奪秒地工作,幾乎顧不上休息。韓敏力只得將做好的小吃,冰粉呀,醪糟呀,荷包蛋呀,給他端去。他有時邊吃邊看著她,像欣賞一幅畫兒。

有次他吃完了還一直望著她,靜靜地像座雕塑。

韓敏力覺得有趣,就想:“好呀,我也照樣看著你……哎,我可不能輸給他呀!”

她就學他的姿勢坐著,笑微微地望著他。她看見他的眸子變成兩團火焰,在安靜地燃燒著,呼地點燃了她心底的火種,燒起一股灼熱的、足使姑娘臉紅心跳的情焰。

姑娘羞紅了臉,慌忙收拾起碗筷,跑了。

可連手都沒有拉一次。這家夥,他是要等到賭贏之後……

農場時,男生背後的議論,會通過魚麗的口傳給韓敏力,說什麽她的鳳目會勾魂攝魄呀。說什麽寧願親一下她的紅唇,然後去跳崖呀。她聽了很氣,甚至變著法兒“懲罰”說話的人。

女大十八變,女大了想法也在變,她這時會偷偷想,怎麽,我的鳳目紅唇都失靈了呀?

楊靈是早上走的,韓敏力送他到下河沿。宿雨才停,遍坡的垂柳,枝條低垂,葉芽青翠,水珠兒牽成線線,像離人的淚。

“等桃花開時我就會來,我和你打了賭的呀!”

她想叮囑一句:“桃花沒開也一定來呀!”

話彎在舌尖下了。

楊靈離正踽踽而行,只見一座座荒坡,女畢摩在沿坡一圈圈插樹枝。

“做啥呀?”他駐足問道。

女畢摩背插銅法扇,法扇上有虎、熊、鷹三物,時或扇之。

擡起汗津津的額頭:“我經術較父親,相差甚遠,又閑散這許多年,成空符號矣。我這是在祈禱和增強我的力量。”

“須將這幾座荒山,全都插滿。”

見她所插的乃是什樹枝和青杠樹枝,什樹漢地無之,木似青杠樹而葉細。

帶皮的黑樹枝,削皮的白樹枝,另外還有花樹枝,一樣一層。

天為白色,白天父。地為黑色,黑地母。樹白枝以象白天父,樹黑枝以象黑地母。

言畢女畢摩又去向一株什樹下,那裏一白布谷鳥吐血於地,一褐頰猿持木筆濡血寫經。

女畢摩坐而習之。看一眼楊靈:“是我父親,在此傳我經術。”

楊靈又見這株撐起傘蓋的什樹忽枝搖葉晃,似相招呼。

女畢摩仰觀華蓋,便又說:“是一女兵,花季殞命,父憐之,為她瘞骨於此。”

楊靈不發一語,便接過她放下之事,一手摟抱著一捆什樹枝,一手沿坡插了起來。

渴了餓了飲蕎子釀的燒酒,酒盛陶罐中,外編竹為簍,架一類巫笠之高帽,適如匏形,楊靈倚其上。執牛角觥而飲,以黃蠟下酒。

飲酒嚼黃蠟後行動如飛,且不累。

他乃一直插,女畢摩習經與插枝交錯進行,沒日沒夜。

這株什樹忽響起銀鈴般的嘩嘩笑聲,如旋風般舞動,千枝萬枝抖落,化而為無,而幾座荒坡上樹枝已插滿矣!

這株什樹變成了光桿子樹,皮綻淌血,女畢摩為之淚灑如雨。

韓桑柔出遠差回來,寫信叫女兒去他那裏。

傍晚,父女倆出去散步,問起了楊靈,從母親“牽線”之後,他們交往的情況。

她就把所有一切都全講了。

韓桑柔待女兒講完之後道:“你媽這人哪,聰明,會看人。”

韓敏力摟著爸爸的手臂,笑著接口:“是嘛!我媽有一雙慧眼,所以她才挑中了你呀!”

“對你的事情,你覺得你媽也看得很準?”父親冷淡的口氣使韓敏力感到詫異。

“咦,楊靈莫非,他有哪些不好?”

“對這個人,很難用好或不好評價他。呃丫丫,你們到底是不是真心實意在耍朋友?你又是如何看他的?”

韓敏力擺脫了羞澀和不安,坦誠地望著父親:“就是。魚麗、白如冰他們都在當著他和我的面開我們的玩笑了。

“他的優點,他在農村的表現,媽媽都知道,也對你講了的。

“他勇敢,幾次舍己救人。而且有志氣,愛科學,在農村三大革命運動中做出了成績。

“爸爸,我曾經聽你說過,男人不能像塊生鐵,太硬了容易折斷,男人要像塊鋼,百煉鋼成繞指柔。我覺得楊靈過去頂倔強,連死都不怕,就像塊生鐵,經過長期的鍛煉,已經煉成鋼了。”

“哦,他成了你心目中的英雄,倒還和爸爸有關?”

韓桑柔同女兒在野外一塊石頭上坐下來,緩緩說道:“丫丫,你心目中這個英雄還有齷齪的一面。”

在女兒呆滯的目光中,他講了在杜鵑海子發生的事情,講了楊靈兩次企圖暗算他,甚至還講了阿果和他的調情,等等。

女兒聽著一語不發。韓桑柔繼續冷笑道:“他以前打死小刁,倒還情有可原,可是爸爸差點也成了他槍口下的鬼,而且他只是憑一點猜疑!此人的心很毒。”

“可是你說,他聽說我是你女兒,他就……”

“嗯,我還提到媛媛,他拿槍的手就抖起來了……”

韓敏力苦笑了一下,又問:“可是,他為啥要對你下毒手,你說就是為了羊皮口袋的事?”

晴朗的天空忽然間陰雲籠罩,刮著北風,下起了雨。

附近樹葉的沙沙聲提醒父女倆雨下大了。韓桑柔說:“回去吧!”

丫丫站著不動。韓桑柔狠心地繼續說:“丫丫,他經歷覆雜,性格古怪,城府深,爸爸不讚成你和他耍朋友!”

韓敏力也不說啥,跟著父親在雨中慢慢走。韓桑柔脫下外衣給她頂著。韓敏力見了說:“爸,你身上打濕了!”

韓桑柔說:“我們小跑!”小跑了一段路,回頭看,女兒手拿著衣服站在原地,人已經變呆了。

他忙又跑回去摟著女兒,感覺到女兒豐滿滾燙的身體在雨中顫抖著。

這時掠過一道閃電,韓桑柔陡見附近的昏暗樹叢中躲藏著一張慘白、發青的臉。

他大吃一驚,微微松開女兒,而繃緊了每一根神經,全身每一個肌腱也都積蓄著爆發力。

四目對視,互不相讓。雷聲過後又一道閃電,卻見對方臉上的表情十分痛苦,銳利的目光變得閃爍,也不知罩在上面的是雨水還是淚水。

韓桑柔心靈受到重重的撞擊。此人的奇特行徑和表情使他驚詫不已,擔心他會鋌而走險危及女兒的安全。另一方面也對他產生了些許同情,乃至讚賞,他剛硬而骨子裏又很慈軟的心腸在軟化。

遂掉頭大聲對女兒說道:“丫丫,爸爸理解你。那個楊靈,我說過了,他曾經怎麽對待我,不重要,重要在於他的思想品質,在於他怎麽對你。要記住,認識人是個長期過程,你要當心他,絕不要匆忙確定關系,更不能像魚麗那樣……”

韓敏力怔怔地聽著,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一旦聽懂之後,她對爸爸態度的變化感到驚訝,並激動得簡直難以自持。

她紅著臉說:“爸,你說啥呀,像魚麗那樣,這怎麽可能嘛!”

她完全不知道爸爸這話主要是說給另一個人聽的,要穩住他以防他采取極端行為。

韓桑柔送女兒回泉水去。白莊在望,黑鼻兒迎上來撒歡兒,隨之便搖著尾巴向就近的幾株桃樹跑去。

韓敏力忙跟過去,發現桃枝有些異樣,走攏細瞧,上面冒出些紅色米粒兒大的顆粒。她歡喜得跳了起來,叫道:“爸!你快來看,他成功了,這株都快枯死的桃樹又打上花蕾啦!”

韓桑柔站著沒動,無可奈何地望著女兒,心裏發出一聲長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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